立即下载
活着的莲花池
2018-05-19 08:23:55 字号:

  

  莲花池,是个老村子,既深邃莫测,又触手可及。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朴拙清寂的村子,会与素寂寡淡的我产生某种关系。更没有想到,它会隔着苍凉而陌生的夜色,隔着千年茫茫的生死,与一个土司王朝的不朽传说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一

  第一次去莲花池,的确,纯属偶然。

  因为村子离清水坪集镇比较近,而我又刚好在清水坪九校巡完考,于是问及本地的同仁凤生,有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走走。他向我推荐了这个村子。说初看也许并不怎么样,但它古老,耐看,有来头。

  我素来喜欢在一些古村落走走,看看。漫不经心的,用轻微的脚步蹀躞一些不声不响的时光,打量打量村庄毫无虚张声势的表情。

  风吹着风,雨落着雨。村庄里的众生万物,生,只管生,长,只管长。每一棵树,每一丛草,每一簇花,都显得规规矩矩,自然而然的,没有挑三拣四,没有急于求成,它们缓缓的生长着,时间一到就倒地死去。死了的东西,其实也并不真的就完全死去。只需待到春风吹过了桃花,又吹过杏花和李花,山坡上,今年的草就会盖住去年的草,去年的花朵又会热闹在今年的枝头。一些死,显然是为了生;而一些生,本身就是为了死。生生死死,没有界限,没有隔断,没有水火不容,很哲学,很奇妙,很圆融。

  通往村庄的路,随风随雨,轻轻洇开,暖暖的,被暮色舔着,被稻香熏着,泛出微微的光。院落里的人与事,慢慢老了,都是一幅水落石出的样子。几只麻雀或是山喳子娘,胡乱鸣叫,一翅一翅的,将一瓣瓣的春天飞成了一树树的秋天。许多一闪一闪的往事,循山顺水,远远近近,各自往回走,退向来时的深处。又或者,一直往前跑,跑到无法预知的某个尽头。许多时候,我甚至,喜欢村庄里那些老眼昏花的枯枝败叶,仿佛只需看一眼,整个世界就可以一下子寂静下来。此时,天空浩大,流水响亮,许多草高过我的头颅,我与一个个村庄默默的,站在一起,显得慢条斯理,心安理得。

  深秋,薄暮时分。我与同仁走在去往莲花池的路上。软软的阳光渐次褪去,或远或近的山头,显得有些黯淡,却又稳稳的托住了疏落有致的村庄。白天积蓄下来的光,似乎依然很新鲜,可以鲜掉人一大把的眉毛与胡子。一湾水,看深了,又看浅了,清清亮亮的,缠着山头,缠着村庄,也缠着人的腿脚。成卷成卷的云朵开始悄悄移走,露出静虚虚的天。不一会儿,夜色撵过来,又淹过去。瓷青瓷白的月芽缓缓升上来,散着毛耸耸的微光,整个村子也毛耸耸的。某个瞬间,我仿佛只需一抬头,便可隐约仰望一些深处的仁慈。

  苍苔寂然,星空稠密而硕大。稍远的半山坡上,有闲闲的狗,懒懒散散的吠上三两声。吠声贴了地,不过三五分钟,隐入草隙石缝。几只鸡蹲在瓜棚豆架上,东瞧瞧,西望望,似在寻找村庄某个失落的事物,又似在打探村庄某个庄严了许久的秘密。

  凤生是清水坪九校的校长,不高也不矮,沉静寡言。难得的是,无论何时,那一抹略显稀疏的头发,总梳捋得有条不紊,纹丝不乱。想来,头发,是一个人的高地,若是乱了,整个生活与人生便会显得粗糙潦草,终归有些不妥。

  “莲花池,有莲花,有池塘么?”我斜身问。

  “有,至少古时是有的,可惜现在都颓败了。”凤生额前的头发在风中突然乱了一下。

  “这个村子,真的很古吗?”我的眼睛在暮色中小青蛙似的跳了几跳。

  “真的很古。古得落寞,也古得尊贵。”凤生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重新抚齐头发,面向村子,仰着头,并不多说话。

  “哦,也许不是村子太古,而是我们太新。”我若有若无的喃喃一句。

  “不,真的很古,至少千年。”凤生轻轻强调说,掩饰不住的,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空气在屋前屋后堆了很多年。一些事物,被东风推倒,又被西风扶起。深秋的田野,许多庄稼倒在风吹的方向。庙宇般的山冈,经卷般的河流,也许,只缈茫一问,就会让人承受不起。

  村子里的人户,沿坡而挂。没多久,灯火次第亮了起来,似在不紧不慢的安营扎寨。并不十分明亮的灯火,浮在空气中,透出一种炯炯的浑浊,努力明亮着村庄的前尘往事,也照见我们不紧不慢的脚步。

  山脚下的简易公路旁,修了一些红砖大瓦房,新簇簇的,大都是从半山上搬下来,图个方便。就近的一户人家,灯光柔和,一位老妇裹着青丝帕,一边纳着鞋垫,一边轻声哼起儿歌,哄着木摇篮里的孙子:“张打铁,李打铁,打把镰刀割燕麦。燕麦割得二石五,装到辰州府,卖得钱买头大水牯。爷爷剥皮蒙大鼓,初一打一槌,响到正月过十五。”老妇神态安详,顶针套在颇有些嶙峋的手指上,红红绿绿的丝线拉扯出朵朵莲花盛开的模样。这些鞋垫一经放入儿孙们的鞋内,自然可以莲步轻移,将晨昏奔走的日子垫高几许,且能拥有几分额外的瑰丽。儿歌轻轻柔柔,透出苞谷红薯与花朵的质地,经由窗户罅隙细细的挤出来,又漾了一片薄薄的月光,很容易把人带往依稀可辨的遥远之地。

  我并没有进入屋内与老人攀谈,生怕扰了老人与孩子的宁静。我只是想着,这些一针一线的日子,一唱三叹的生活,年复一年堆成了山,长成了树。山高了,树大了,一个村庄就有了某种魅惑的气质,既迷离,又亲切。

  夜色中,线条微显蓬勃而又若隐若现的莲花池,让距离变得有些遥远。

  起风了。薄凉。

  得往回走了。

  “这个村子,感觉确实很老。故人,故事,一老就容易结束,一结束,就容易怀念。不过,老也好,旧也罢,老旧的东西,总归有老旧的舒服。”我轻轻的说。

  “是的呢,老旧的东西,说不定一慌神,就又会回来。就像我们在黑板上板书,写了擦,擦了写,擦擦写写,写写擦擦,一愣神,便是一生。等到某天,人老了,写不起,也擦不动了,就会慌神得很。一慌神,奔跑的月光,深处的大风,屋檐头的水,都会在梦里手忙脚乱的回来。“这次,凤生缩了缩脖子,耸了耸肩,说得多了些,略显枯干的笑容象菊花在沸水中泡了泡,旋即开出灿烂的瓣来。

  ”一个人,一个村庄,大抵都是如此。许多事,即使不慌神,不回头,也可看见过往。想绕过冬天的蝉,往往会倒在中途。人没有办法记住和忘记更多的东西。有些东西,原本就是拿来记住或忘记的,记住忘记的,忘记记住的,一忘与一记,自己便被自己撂倒在一个亘古的意义上。”我回头再看了一眼村庄,有些黯然不着边际的说。

  风居住的街道,风自然知道答案。

  问及。

  果然。

  返回的路上,凤生告诉我,莲花池是整个大湘西与大西南向氏的发源地。五代后晋时期,溪州蛮首彭士愁集辰州、澧州土兵万余人起兵进犯楚王马希范,拉开溪州之战的大幕。晋王石敬塘命武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前溪州左厢都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衙使大夫上柱国向宗彦辅佐楚王马希范征战彭士愁,并钦封向宗彦为平南金牌大元帅。向宗彦骁勇善战,一路势如破竹,先后破辰龙关,克九溪六峒,逐彭兵于乌宿黑龙潭,激战会溪坪,大破蛮兵。平蛮后,向宗彦见莲花池战略位置险要,且山明水秀,茂林修竹,于是怀鱼归之心,弃庙堂之高,娶张姓艾妹为妻,繁衍生息,整个向氏从此发源。向宗彦作为溪州铜柱三将名号之一,监督与守护“溪州盟约”,其后世又竭尽数十代之力,共同演绎出一个千年土司王朝“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的兴盛与传奇。

  我突然想到,我姓张,我的祖母姓向,我的母亲与妻子也姓向,冥冥然,我出生与生活的源头与莲花池这个古老的村子竟然产生了必然的联系,甚至与那个无限遥远的土司王朝,也有了某种瓜葛。

  群山与村庄,仿佛一下后退了千年。

  夜深,歇息在喧嚣的尘世背后,我有些睡不着了。冥冥中,不知是哪一年的流水,哪一年的炊烟,又是哪一年的烽火,浸透了我一夜散乱不堪的失眠。

  一些风雨,铿锵极了。几间低眉顺眼的土坯房子旁,倒下的树枝,寂静空寞的指向苍茫的远方。天地阒寂,我似乎听到马匹吃草的声音。一个人,高领大襟的,背对着我,站在远方。

  的确,远远的,隐隐的,是什么嘶叫了一声。

  好像。要拽回来一些什么。

  二

  莲花池,遥在远处,近在咫尺,散发出一种遁世的悠远,尘封的苏醒与莫测的玄秘。

  第一次夜探莲花池,我,没有能够进入这个村庄的深处;这个村庄,却从此进入了我的心底。

  日子,像疯狗一样撵着,很快,春暖花开的日子就到了。

  我正无所谓,也无所畏的试图清理一下自己的那些黄昏与黎明,县委党校的校长向卫国先生来了电话,说是约我去莲花池看看,并嘱我写篇《莲花池赋》,以便修复彦公故居“老官堂”时能碑刻上去,追终溯源,睦族敦宗。卫国校长曾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兄长与同事,又是莲花池本地人。于是,欣然允之前往。

  

    从沅陵县城出发,溯酉水而上约二十里,便到乌宿八蛮峒口,也就是“学富五车 书通二酉”的秦时古藏书处了。此处,天开地阔,山峙川流,大小酉溪,乃凌大壑,有一种五溪通衢,可越沧渊的峻拔幽邃。酉溪清亮,时宽时窄,水流疾徐舒缓有致。溪岸丛树静立,树后隐显着仪态刚刚好的青瓦屋檐。高处的坡地与低洼的田畴,油菜花开始盛开,一派金黄朴素的灿烂。

     

      沿溪上,行约十五里地,有路分岔,呈剪刀状,左走棋坪,右去清水坪。这两坪,原本是两个苗族乡,后来与落鹤坪、乌宿一起合并成二酉苗族乡。棋坪,紧邻“茶圣”陆羽《茶经》中提到的“无射山”——二酉田坳村枯蔎山。清水坪,紧邻宋祖英的老家古丈县岩头寨乡老寨村。

      印象中,棋坪与清水坪,山高,林密,石多,地少,偏远,蛮荒,民不富庶,出行不便。平常日子,集镇死气沉沉的,连几只瘦蔫蔫的鸟飞过,也懒得看一看清寂得要命的人间。惟有的热闹,是每月逢四逢九赶集的日子。人们沿沟顺岭,蝼蚁般集结,兔子般撒欢,携了山货杂粮,卖的卖,买的买,或者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图的是清寂过于久长之后的快活。快到清水坪集镇时,一湾清流从右侧汇入酉溪,溪不大,也不小,很适合行脚赶路的人,待在水边,掬上一口,顺便想想岸上的事情。看得出,这条小溪,任何时候都会比喧嚣更平静。

      这条小溪,本地人却叫它大溪。想来,溪的大与小,并不在于溪的本身,而在于生活在溪边的人。溪施惠于人,人感恩于溪,哪怕溪再小,在人们心目中也是大的。人们觉得它大,它真的就大。

      “这条溪就是大溪,不过,我觉得它应该叫莲花溪。这条溪发源于古丈高峰李家洞村的胡家岭,经葛莲溪、岩排溪,绕道我们二酉乡的血水潭村之后,又转入古丈陈家村的龙王潭、白岩潭、牛屎坡、南竹界,最后回环到莲花池。”同行的卫国兄掰着指头如数家珍的说。

      卫国兄算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来的佼佼者。少年负笈求学他乡,学有所成后曾在北溶主政一方,那里有他雅姿丽韵永远的北溶,“商贾骈集,货财辐辏,万屋鳞次,帆墙云聚”。“眉黛敛秋波“后, 做过八年的教育局局长,竭尽心智身融教育。卫国兄内心仁善,为人敦实谦逊有加,处事圆融而有见地。想来,他应是深得莲花池这方山水的浸染,浑身散发出阵阵清水芙蓉的莲香,兼揉隐隐的金戈铁马之气。他所有童年的早晨,毫无例外都在这个村子的早晨醒来。无数个暴涨的春光,让他认识了这条溪水的每一滴水,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芦苇,以及飞过的每一只鸟。当他回到这片土地,脑门总是大野苍茫的发亮。当然,当他看到日渐衰落与凋敝的村落时,我能感觉到他内心深深的依恋与隐忧,凝望的眸子里似乎可以渗出水来。

      “莲花池,多美的名字,多好的地方。厚绵绵的土里,可以生长许多的前尘往事。每一粒往事,历经千年,依然活着。”卫国兄紧了紧略略有些发福的身子说,同时将手探到额前,目光钉在环村的溪流深处。

      “是啊,村子的每一棵树,都将土地扎得很深,既有地下深处的秘密,又有地上枝繁叶茂的意义。风中院墙,墙内墙外的往事,只要有风一吹,往往都会在春天醒来。”我也感慨着。

      车子沿溪边的小道开了几分钟后,春日的莲花池,终于到了。

      暖风,吹软了村前柳树的枝条。轻捷的小燕子,在满田黄的菜花中飞来掠去。村道上,掮犁扛耙的农人正吆喝着几头水牯去做秧田。水田明晃晃的,倒映了大半个村子与晴峦。风吹水漾,房舍与梨花、杏花便在水里皴擦漫漶起来,颇有点寒汀远渚的”惠崇小景”之感。

      卫国兄与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熟络,热情地打着招呼。有时会说上一阵外人完全听不懂的瓦乡话,烟熏火燎,热气腾腾的。每一句土语,都让人一下子明白自己的身份与来处,没有距离,没有隔阂,勿论城乡,勿论远近,这些骨头缝里共同吹拂流淌着的风雨,一经融入血脉,便成了一个人无法更改,无法替换的原乡与原在。

      逡巡了一阵,得知,莲花池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莲花池的,而是称小里坪。传说,坪里有一座庙宇,有求必应。一天深夜,庙里老僧入佛堂添油点灯上香时,忽见一束神光闪现,将庙前荷塘莲花照亮。神光逝去,荷塘有三支莲花突然变成三盏彩灯。莲花红,莲叶绿,莲枝蔓,紫光闪烁,琪花瑶草散发出清香与瑞香。莲花相映七斗,天地合壁,流光溢彩,大有临飞鸟而魄绝,视浮云而意长的况味。从此,小里坪名号隐去,莲花池横空出世。

      因为上一次的抵达,是在薄暮的虚影朦胧之中,惟见一声不吭的满天繁星。这次,我怀揣一些凛然的勇气,迫不及待的,想一脚踏入这个村庄的深处。我想沿着石阶,沿着土墙,沿着庄稼生长的方向,在村庄的皱褶里,以水稻拔节的姿势,去寻找与遇见那些千年前的出发和千年后的归去。我需要找到不动声色的他们,也需要他们遇到微乎其微的我,将熟悉的留给熟悉,陌生的带给陌生。

      午后的阳光,倒挺适合阅读一个村庄写满沧桑和传说的故事。而我与卫国兄的姓氏,是进入这个村庄深处惟一最好的信物。

      三

      莲花池,其实,朴素极了。

      轻描淡写的咋一看,免不了,摇头;慢步在颓圮的篱墙边,又禁不住,点头;矮身在雄伟坚固的岩门楼,透过微尘苍茫的阳光,却不得不低头。

      我小心翼翼的环村绕行了一圈。想来,一个在村庄里出生的人,许多时候,终其一生,也很难走尽村庄的角角落落,甚至半截炊烟,几声鸡鸣或狗吠。当然,它也不会太在意一个人的到来或离去。来与去,恰如刘亮程先生所说的,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或少了一次呼吸。

      在一个陌生的村庄,我试图执意走出一些熟悉的路径来。在摇晃的光中,我努力搜寻着,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一门心思的想在断壁残垣的讣告中找到某种答案。

      莲花池整个村庄由上莲花池、中莲花池和下莲花池组成,俗称三朵莲花。列嶂围池,山清水秀。莲花溪呈”S”形蜿蜒贯穿全村。水绕山行,山临水立,溪水晶莹,曲曲而含异趣,湾湾可藏峻茂。村庄依山而筑,房舍各抱地势。立于山脚,抬头可见山形,俯首可观水色,侧耳能听溪声,伸手能触清波。

      胜日寻芳之下,这村庄,并非如我先前所认为的荒僻,不得要领。莲花池,与其说是一个村庄,不如说,更是一座城堡。

      事实上,千真万确,莲花池,是一个战略要地。

      卫国兄说:“莲花池,是古时五溪通衢湘、黔、川、鄂、桂水陆交通枢纽必经地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上溯先秦,下至民国,古驿道为王朝京城出发至西南贵州、云南的官马大道。莲花池即属于长沙至贵州古驿道的一个重要节点,是辰州府城往西北至溪州干线途中的重要村落,成为连着八蛮峒的必经之地。”

      想来。莲者,濯清涟而静植,未枝蔓而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地者,气当观其融结,理必达于精微,可周流而不容小觑。

      真是这样。

      当年,后晋武略将军向宗彦当年奉旨征讨“溪州蛮”时,即沿驿马大道从朗州(今常德)入辰州(今沅陵),经辰龙关,过界亭驿、芙蓉关、马底驿、辰阳驿,往北行乌宿、莲花池、榆溪铺、枫香铺、李子铺入大乡(今古丈)至溪州,一路过关斩将,大破蛮兵于会溪坪。

      一坡石阶,一段沟壑,一堵城墙,一缕硝烟,皆是威武的城池。遗台故垒,烽烟未尽。沿着零散的古老石级踟蹰而上,青苔罅隙,似乎隐约传来千年前旌旗的呐喊、战马的嘶鸣、剑戟的撞击。只是,斗转星移,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我仰望着这个村庄,似乎一望千年。正望着,吊脚楼边高高大大的柿树上,一片树叶飘落下来。一片树叶能飘多远?能飘多久?我突然觉得,这枚不悲不喜的树叶,飘过先秦,飘过两汉,飘过盛唐,落脚在后晋的枝头。它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将所有的兵戈止熄于烟火,将所有的葳蕤归还于一草一木的春秋。

      这个人,就是向宗彦。

      向宗彦,字永福,祖籍江西南昌府丰城县铁树宫栗树村向家巷人。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向宗彦临危受命,出汀洲而下马,入寺观而捐袂,鞍子坳纵横驰骋,狮子岭撒豆成兵。溪州之战后,彭士愁兵败逃入深山,无奈之下,派儿子彭师杲下山求和。

      向宗彦进士出身,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素有慎战安抚之思。向宗彦完胜彭士愁后,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而是决定以战促和,以夷制夷,齐政修教,因俗而治,化干戈为玉帛,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当即退守彭马之间的莲花池,代表朝廷,与彭氏共商布惠立威之事:代替溪州强宗五大姓的向姓在铜柱上签名,彭马之间,缔结友好盟约,划疆而治;协助彭士愁作好原吴著冲老蛮首手下田尔庚的归顺工作;请旨楚王由自己代管辰州、澧州等疆界,利于土司与楚国的沟通协调;请旨朝廷允许彭氏世代承袭职位,接受中央册封;彭氏具有司治权,免收朝廷赋税。

      天福五年(公元940年),双方立溪州桐柱于会溪坪,兵戈止息,马放南山,尔能恭顺,我无科徭,永无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业。由此开启溪州八百年的土司王朝,老百姓得以远离战火,繁衍生息。

      因为向宗彦,彭氏输了一场战争,却赢了一个王朝。

      因为向宗彦,赢了一场战争,更赢了一场明月生波的世道人心。

      因为向宗彦,因为莲花池,于是就有了一出土司王朝的大戏,从五代一到“改土归流”的大清,这出戏,从兴起到繁华,由繁华到落寞,一唱竟然就是八百余年。

      “土王坐在老司城,一统乾坤,修金殿,修午门,凉洞热洞自生成,土王散闷。内金殿,外罗城,四海都闻名,老司城中风光好,万马归朝,祖师殿,关帝庙,神仙打眼半山腰,十分巧妙。皇经楼,观音阁,隔河两岸造。”2015年7月,永顺老司城遗址与湖北恩施唐崖土司城遗址、贵州遵义海龙屯土司遗址联合代表的“中国土司遗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灵溪河畔,这座被誉为”中国的马丘比丘“的老司城终于“复活”了。这让我想到智利诗人聂鲁达的《马丘比丘高地》:“我看见石砌的古老建筑嵌在青翠的安第斯高峰之间,激流自风雨侵蚀了几百年的城堡奔腾下泻…………石在石里,人呢?空气在空气里,人呢?时间在时间里,人呢?”

      死去的老司城,因为“复活”而声名大噪。

      活着的莲花池,因为寂于一隅,依旧悄无声息。

      幸?抑或不幸?

      一抹素面朝天的炊烟,遁入天空。一棵并不说话的树,翠翠的,一直呆在某个高处,看着这尘世间的一切。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此后的日子,向宗彦领着他的族人,躬耕于莲花池,春耕一大坡,秋收几小箩。男人下了田,女人做了饭,瞥一眼,都是天清地泰的好日子。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素池清音的胜利?

      四

      风樯阵马,日子堆成了山。

      山上的青瓦屋檐,吊脚楼前,一院风荷,散出发淡淡的清香。沿坡,循岭,一户一户的人家堆起来,就成了村庄。

      或许,一个人,凝望得久了。山的尽头不再是山,水的尽头不再是水。或许,在山中站久了,自已便成了山;在路上走久了,自己便成了路。

      向宗彦在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战后,将整个的人生简素地安放在莲花池的一朵花与露水之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震古烁今的溪州盟誓。

      从江西到湖南,从铁树宫到莲花池,向宗彦举家迁徙卜居在这彭马交界之地,他的身体里肯定有一颗拔不出来的春天的钉子。想来,他喜欢万物众生各得其所的样子,喜欢蚯蚓在土层深处勿需一字说明的劳作,喜欢一道道篱笆上牵牛花吹奏出来的时光的序曲,喜欢池塘里的莲花盛开时燃烧出的香喷喷的光芒。

      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慎战抚思,就是他的雄鹰与号角,就是他来之不易的莲花与不朽的边疆。

      两水浮太极的酉水和酉溪,不会停止路途的润泽与寻找,除非天空的云朵都死掉。在莲花池,向宗彦深居简出,繁衍生息,缓解彭马之间的边界之扰,调和彭田之间、彭马之间的矛盾,成为事实上楚马王朝与彭氏土司王朝的桥梁与纽带,维系并守护着一方生灵的平安。

      向宗彦将居所选址在上莲花池龙头山的高处,筑室砌墙,成梯次向下延伸,左右分开呈八字形,两边建有雄伟坚固的岩门楼,从楼口可眺对面的“狮子啸天”、龙宝树及四时风物,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尽可入眼入心。

      向宗彦虽身居高位,却平和近人,生性诙谐,与本地土著过着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俭朴生活。

      在一个确凿的时刻,他给了这片土地大施恩惠的一吻,让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让小草在倒蹋的坟地歌唱,甚至将所有的事迹献给遗忘。

      时间永远是时间,地点始终是地点。

      暮色黯淡,路途遥远,气候严峻。安宁在自己的意志之中,向宗彦率着全家老小过着马放南山东篱采菊的生活,平时卸了盔甲,收了刀枪,同样打着柴禾,地里种菜,土里刨食,并戏谑自己举家食粥的生活是“家有五千父子兵,昔日打破罐州城,活捉蔡将军,放走汤元帅,追到五里潭,斩将一百零。“七八十岁的老人尚喜劳作,自食其力,谓之为”家有七十人挑水,八十人推磨。居舍虽为陋室,却端坐一隅,不以陋室为陋,拈须而言:”千根柱头落地,风扫地,月点灯,九箭牌楼照乾坤。猪吹笛子狗弹琴,老鼠夜半读“五经”。吃的是金豆饭银豆菜,用的是有皮无骨象牙筷。葛大户三斤钥匙开土仓,有借无还白马狂。前沉玉辔莲花池,狮子啸天坐莲台。“

      彦公,守斯土也,降下重重玉玺;凿斯池也,飞来片片莲花。夜深,室宇微光罅漏,谓明月为灯;随莅苇而飘摇,清风扫地;葛以聊生,反称玉食;粟以度日,偏道金罗。彦公,虽扫荡八蛮,赤日高悬彻晓雾,倾心六峒,紫气东来压暮烟,立桐柱而标名,赫赫然可惊可畏,然而,可悲可怜可叹的事情,总会出人意料的发生。后晋高祖石敬塘于天福七年(公元942年)病逝,其侄石韵继位为”出帝“。天福八年(公元943年),晋辽战争爆发。贼臣杨光远、杜重威进谗于”出帝“,以彦公戏谑之语,言其功高震主有反意。”出帝“于是召见彦公,御赐鸠酒,要其回莲花池犒劳军士,率军平辽。向宗彦领旨回乡,行至朗州武陵渡(今桃源白马渡)口渴难当,跪地而饮。一时半刻,头痛腹胀,毒性大发,彦公情知不好,口占绝命家训一诀:”世泽起南昌,贻谋诗礼邦。传家唯孝友,积善有余芳。忠贞坚日月,节操励冰霜。马渡神功大,莲花派衍长。“念毕,口吐鲜血不止,跌落滔滔沅水之中。

      彦公被葬黑墓冈“猛虎跳涧”后不久,托梦给夫人张氏说:你派人去狮子啸天扯三根茅草作箭,砍三根桃枝作弓,扯三根灯芯草作弦,制作成三张弓。在某月某日鸡叫三遍皇帝上朝时间,对准北方北斗星连射三箭,三支”天箭“即可射中金銮殿龙柱,这样,皇帝就会知道我是”冤死“,会昭雪于我。谁知张氏家人依梦早起,做祭祀祭品时,因为簸箕响动而惊得公鸡提前打鸣,结果三支神箭过早射出,箭落金銮殿大门。皇帝上朝时拾箭一看,箭杆上有”向“字,知是向宗彦九泉之下所为。于是大惊失色,令人到向宗彦祖屋莲花池,断龙脉,挖坟山。

      彦公坟山为离莲花池不远的虎形地黑墓冈。三山一水,青龙、白虎、笔架山环着黑水潭。山向呈“虎卧深山等啸风”的虎形吉地。朝廷官兵到达后,一看彦公阴宅“风水”有损后晋王朝气数,必斩“虎山”铜头铁尾钢爪,挖断龙脉,救其王朝。于是数百官兵上山,四处滥挖乱剁。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土坑土沟白天挖,晚上涨,到了第二天早上又统统合拢复原。连续几月,人困马乏。后来一天,风水先生敬神请鬼时,发现有阴兵阴将护卫虎山,且窃听到两个阴兵自言自语的说“不怕挖山挖沟深,只怕铜钉铁钉钉。”风水先生大喜,终于觅得破法。于是,官兵连夜指派督促十几家铁匠铺,打成几百担铜钉铁钉,沿虎形山,从头到尾四脚十爪,密密麻麻钉了一排又一排。没过几天,黑水潭的水全部变成了血水,流入酉溪酉水,三年不止(现在血水潭村村名即由此而来)。此说虽迷离奇诡,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人们在彦公坟山脚下稻田里挖出许多三尺多长,人脚趾粗的铜钉铁钉几十根,却又佐证了当年掘坟山断龙脉的事实。

      时值阳春三月午后,当我到达血水潭时,只见溪水清澈,河道弯弯曲曲,成太极图式样环村而过。溪岸田畴油菜花开,斑斓有致,似一笔笔毕加索的色彩,将整个尘世的美好,涂抹得恰到好处。

      向氏后裔向邦同是个熟知血水潭各类掌故的本地人,厚朴善谈,正带着一帮人紧锣密鼓地修复彦公陵园。当他带着我爬到彦公的墓葬处,只见墓旁蹲伏着苔痕满身的石虎、石羊、石马,肃穆凛然,又在陵墓稍上方一点的桔林里,有一石人持笏而立,虽头部已被损毁,但其神势尊容,仍可以濯灵想像。向邦同说,彦公陵园修复奠基时,十分神奇,施工刚放好线,带着三牲礼品祭祀时,鞭炮脆响,蜡烛竟然自亮,简直不可思议。惟一的解释,只能是彦公显灵,福佑子子孙孙。村头数千户,共趋跄于或后或前,云间百万兵,皆排列于为左为右。

      在彦公墓前,我因没带香纸,只得双手合十鞠躬致礼,默神祷告。回身而望,只见陵前一矮山,翠树叠嶂,好似书案。书案旁有一小山,恰如印章。向邦同说,此即是彦公的将军印。稍远处,视野开阔,流水,沃田,案山,一应俱全,彦公墓正居于风水龙脉的龙脊处,确实有一股“力拔山兮”的勇武之气,确实了得。

      在挖龙脉处,长达数十米的深深的壕沟,掩映在荆棘刺蓬中,沟深如壑,苔藓覆地,仅容一身。壕沟旁有两户人家,青瓦木楼,破败不堪。向邦同感慨地说,这个地方,原本不应起屋的,断龙脉处起屋,风水肯定不好,所以这两户人家,许多事都磕磕碰碰的,不太顺趟。

      越过溪流,我望着上湾与下湾两处静谧古朴的村舍,桃红李白中有零星的炊烟飘起来。恍惚中,是炊烟,还是烽烟?一时竟难以分辩。

      一个人于刹那间献身的非凡勇气,总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难以赎回的。所幸的是,后来,朝廷鉴于彦公在当地老百姓的威望与平蛮镇边、抚边的卓越事功,敕封彦公为“向老官人”、“忠义将军”谥号,夫人张氏为一品诰命夫人,称呼为“娘娘”。

      一袋烟的工夫,我们再次回到莲花池。我不由感慨,生死之间,究竟有多长,有多远?生着自己的生,死着自己的死。当我拾起柿树上那片飘落的树叶,感觉千年后的我似乎越过了死亡的另一条河流。有风从双肩掠过。我抚了抚青草一样的乱发,坐在近处,望着远方。

      一片树叶承载的春秋,一个村庄承载的历史,一个王朝承载的命运,远远的去,又远远的来。来去之间,有时又大抵不过一袋烟的工夫。

      村中小巷,一个老妇人背着一大捆柴禾路过,颤巍巍的,佝偻着。一路上,我看到了不再炯然的眼睛,却并未看到泪水。

      许多时候,我们的开始,并不知道我们的终结。村后,最高的一座山,仍在向上生长。千年前,我们太小;千年后,我们太老。又小又老的东西,经过埋葬,从地里长出来,慢慢的,有了生机,有了庄严宽敞的往事。往事里,不安息的夜喃喃有声的开始撤退。所有的尘埃散尽后,没有了头颅做成的酒杯,早晨便有了知觉与架势。浮舟沧海,站在太阳底下看太阳,梳理梳理头发中的阳光,一些村里村外的骨头,千年后,虽然不说话,但同样许是温暖的。

      五

      一道门,尚未来得及关闭,另一道门,早已嘎嘎作响。

      从岩门楼迤行而上,清寂虚穆的老官堂,呈现出难以言说的,颇为私密的深度和明亮的高度。

      老官堂,是向宗彦的故居。硕大的楠木作柱,坚硬的青石为础。柱础上圆下方。前厅门楣和厅堂梁架上都精雕了大量以龙、以凤、以莲花造型的图案,立柱带卷草纹丁头拱,做工考究,装饰雅致。整个屋舍,居高临下,古朴浑厚。环顾上下左右,以最高处的老官堂为起点,约二十余栋老式建筑,座西北朝东南,成扇形向左右和山脚下辐射,房屋有单进式、三开间和两手推车式结构等,一般为单层,也有两层和三层。大部分门匾上均有莲花图案纹饰,栋宇之间以二阶或三阶式马头墙相隔。据说,莲花池兴盛时期,村落有近百堂屋,上、中、下分别由向氏大房、二房及六房依次连接,三横四纵路网结构构成一个战略防御性极强的封闭式村落。两边岩门楼内高高的旗杆上,飘扬着武安军猎猎作响的帅旗。村落里的向氏族人,亦民亦兵,生产生活分布一横一纵直通村右侧的深谷古水井。大房由二纵路为下码头,二房由三纵路为中码头,六房由四纵路为上码头。上、中、下三个码头,各得其所,互为倾侧,攻守合一,彼此呼应。

      彦公酷爱莲花的纯洁与高雅、清净和超然,喜“其姿挺展,日艳且鲜;其貌熙怡,傲然独立;其根如玉,不着诸色;其茎虚空,不见五蕴; 其叶如碧,清自中生;其丝如缕,绵延不断;其花庄重,香馥长远。”一百余年后,宋代大儒周敦颐在星子任南康知军,于池畔赏花品茗时,写下了著名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是殊途同归,还是偶然巧合?或许,只有檐前的雨滴与岩门楼的阵风知道。

      《老司城原序》载:有江西硕彦,南国英流;名题柱国,建奇策于朱梁,勋列铜柱,立丰功于马楚。在溪州立铜柱之时,为彰彦公神威,即破土兴建塔庙。塔庙即宗祠。中莲花池曾建有“白虎庙”(系塔庙的组成部分),庙里塑彦公雕像与白马神骏。庙门有对联:世泽宏开,白马何曾离古渡;宗风未艾,莲花依旧发新枝。另有彦公庙联曰:晋代衣冠仍旧,想当年赤心义胆,白马渡前含夜月;辰山庙貌常新,到今日孝子慈孙,青莲池内沐春风。

      可惜的是,这些静观会说话的塔庙,后来均毁于年代久远与世道乱离。

      目前,莲花池村向氏家族依然有900余人口,有关向宗彦攻打土司王的“八蛮峒”、降伏神马的“三十坳”、“马草坪”、鞍子坳、履马坪、遭朝庭打压的“血水潭”等传说中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

      事实上,向宗彦安边和蛮的爵不负功,无论塔庙是存还是毁,他都早已成为土家人尊敬崇拜的土家“三大主神”之一,在溪州土家人、苗家人心中有很高的威望和号召力。其后裔子孙在土司王朝中大都担任总管、军师、将军、中军、长官司、峒长等要职,且通过彭向联姻,“还骨种”亲上加亲,辅佐并基本稳固了土司王朝的大半壁基业和江山。

      明嘉靖年间,保靖土司、永顺土司奉调,率土兵赴福建前线抗倭,战功显赫,谕赐“东南战功第一”。明万历年间,保靖土司奉调出山海关讨伐“虎豹”后金、挽大明王朝命运于狂澜。土司王朝建立后,从元朝至正二十三年(1365年)征鄱阳起,至清朝改土归流(1727年)止,服从朝廷征调,足迹几乎遍及祖国各地。“西催都掌,东抵苏杭,南平米鲁,北遏辽东。”参加征辽抗倭平叛扫贼大小战斗达100余次。每次征剿时间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每次投入兵力少则三五千,多则二万以上。凭沅酉而思远,倚樽酒而壮怀。彦公后裔为国事而来,战死病死近万人,流落他乡有家难返者数千人,其忠勇可鉴日月。

      千年之后,当我挪步在村子的古道麻石路上,默默的看着将军们打仗喂马的大石槽、吊马石柱、石柱桅杆,以及各种大小不一的石舂、石碾、石磨、石碓、石砣等,心生一种莫名的悲怆苍凉之感。土能生万物,地可载山川。去了旧事,添了新愁。众多的先民,生生不息的,将每一个普通的日子用血、用肉、用泪,用不朽的时光,镌刻成了一首首鲜为人知的史诗。

      一个人,一旦对扑面而来的气息知根知底,许多往事便会从一片深深的雨雾中浮出来,满含黄土般灿烂的泪水。许多扯心扯肺的生生死死,许多事情后面还有事情的纠缠、撕扯、煎熬,都会在某个时刻,将人生生的拽回来,并形成磅礴的气势,漫漶而真切。

      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碧的水。

      迢迢山发迹,清清水流长。越过光阴的边界,千年后的向氏族人,何尝不梦莲花之阡陌,忆祖庭之台昭?

      停下来歇息的当儿,卫国兄抹抹额头岑岑的汗水,眼里放出光芒说:“学富五车,秦人秦声,楚音楚奏;书通二酉,皋兰生坂,朱荷出池。莲花池,目前正多方合力,已筹资数百万元进行抢救性保护。莲花池,已成为国家获批的中国传统古村落,正吸引着数以百万计的向氏宗亲的关注与社会各界人士的关心,我们除了将古村落的文保工作做到实处外,还着手召开一个莲花池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对莲花池古村落文化、历史地位、古村落文化旅游等进行系统的挖崛与整理。”

      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不然,真的就愧对了。后晋统帅千军万马平州乱,莲花官人二酉五溪治蛮荒。看来,回去后我也得好好揣摩写篇《莲花池赋》了。”

      入夜,同仁凤生也赶了过来,依旧是纹丝不乱油光可鉴的发型。我们一起就着星光,在清水平农校的厨房小斟小酌,微熏微酣中,反反复复说着莲花池内与池外的事情。

      旭日始暖,蕙草可织。许多人与物死了,许多还正在艰难死去的路上。

      但我想,水流万派,必有其源,木发千条,须固厥蒂,灵径含霜,梅苔挂露,螽斯振振,瓜瓞绵绵,莲花池,会一直活着。


    编辑:redcloud

    作者:张远文

    来源:沅陵新闻网

    点击查看全文

    回首页
    返 回
    回顶部